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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
□ 马一舜
小河镇是石首的角落，新河村是小河的角落。我就出生在这个角落之角落的村子里。上小学，出了门要走三里路，早中晚两个来回，一天要走12里，这样走了五年。上初中，出门要走八里路，早晚一个来回，一天要走16里，这样走了两年。读高中，到了小河镇上，出了门要走23里；这时虽然住读了，但每周得回家一次，一个来回也得走46里，这样走了两年。走，纯粹的走。我大约是在19岁的时候才拥有人生中的第一部自行车的（约四成新）。离我家最近的汽车站，要么向西在23里开外的小河镇上，要么在向西一段后再折向北的14里开外的大垸农场上。无论是读书，还是出外办别的事，我都得走一段漫长的土路。
这是一条怎样的路啊！
我的乡亲们把拖拉机叫“狗伢子”。为什么这样叫？你想，拖拉机开在这样的路上，土坷垃把它的头跌得一蹦一蹦的，远看不是很像一条狗在一纵一纵地颠跳吗？再好的自行车，骑在这条路上也要跌得嘎嘎地响。不管我们多么珍爱和如何保养自行车，估计一生都得骑垮七八部。
这是晴天时的路况，雨天就更糟了。这条路，一碰雨就起暴泥。刚着雨时，这泥巴沾力强，象掺了水的糯米粉，又如粘稠的浆糊。人走着，它们便在鞋底下滚雪球般地粘结，不到十步就让你的腿负起近十斤的重量，仿佛戴上了脚镣。有时，你不能不以两脚的互靠互擦来卸泥，不能不像做体操中的踢腿运动那样不断地甩腿。要是雨连绵地下，三五天后，淤泥向深处扩展，面上的淤泥就成了泥浆。下面靴底吸得紧，上面泥浆溅得慌。拖拉机、板车压出深深的辙印，一道陷进去，必有一道从旁边隆起来，高高低低、深深浅浅。你闭上眼睛试着走看看，不到五步保证把你吓得热汗滚滚。
雨后放晴了，但没有两三个晴天路面是晒不干的。待到路面晒干，泥巴便以各式各样的形状硬起来。太阳越辣它们越硬，有时它们硬得就像在窑里烧过了似的。其形状，有直立削薄如刀背的，有如缩微长城的，有如杯如盏如盆的，有如铅球砰砣的。窄而长的辙印如铁轨，宽而短的泥窝如食槽。哪里都像是一幅山地战区模型图，即使最平坦的地方，也似一张千岁老人的脸。
就是在这样的路上，我走了至少一万次；就是在这样的路上，我走的路程累加起来至少有十万公里！家乡的土路把我和我的乡民们害苦了啊！
如今，现代文明铺设着一条条水泥路，或者说一条条水泥路承载着现代文明，伸展到了广大乡村的每个角落。大路小路，主路次路，直路弯路，哪一条路上都铺上了平整硬实的水泥，哪一条路都像城里的路。去哪个村，去哪个组，去哪个旮旯里的人家，你都可以开着车一路沿着水泥路直达目的。过去，一旦下雨，只要出门，就得穿上靴子；如今，农民们穿靴子的时间不是少了，而是锐减了。想必靴子的销量也大减了。
我每年都要回六七次老家。近几年，每次回家都要感叹路的平坦路的好走路的方便路的舒服。过去，去一趟镇上，动身前心理上是如临大敌，要摩拳擦掌，咬牙发誓。稍夸张一点说：去一趟镇上，犹如张骞出使一趟西域，犹如玄奘去了一趟天竺。如今，从镇上回老家，就像走隔壁一样。我坐在别人的车上，或坐在妻子开的自家的车上，都曾几次计算过从老家新河村到小河镇上所花的时间：只要八九分钟，开得快的话只须七八分钟。而过去，需要两个多小时，一步一坎坷或一步一泥泞地走两个多小时！即使骑自行车，也要把你颠簸个把小时。多么耗时费力，伤筋损骨的一程啊！今昔如此鲜明的对比，再迟钝再冷血的人也要生出感叹啊！
有两次，在老家的侄儿给我打来电话，要我去新河打麻将，说三差一，就等你。我说好。他说：稍等，我来接你。几分钟后，他的车就停到了我所在的中学门口。打到12点多，我说：明天有事，今天就打到这里吧。散场后，侄儿要收拾床铺安顿我睡觉。我说，还是回去睡吧，反正如今路好走。几分钟后，侄儿就开车把我送到了家。这一去一回的路上，我怎么能不感叹……
今年正月里的一天，我回老家新河村吃酒，碰到了村支部，我与他谈到了农村的变化，当然免不了要感叹一番路的变化。感叹过后，我问他：现在村里大大小小的水泥路有多长？他说：堤面硬化了大约3.5公里，垸子内的加起来大约6公里。我问：修1公里要花多少钱？他说：1公里20万元左右。我想，这样算来，光我们新河村在改善村际公路方面就花了近200万。我问：这么多钱从哪里来？他说：村民和外出创业的成功人士自愿捐赠一部分，政府按每公里5-10万元补贴一部分，村自有资产占一部分。所谓外出创业的成功人士，就是指那些外出打工后在外面混出了些头脸的村民。我问：村里外出创业的成功人士大约有多少人？回答：蛮成功的大约有七八个，比较成功的大约有二十几个。稍停他又说：就他们这二三十个人，在公路建设上就捐了近三十万。我记得，大前年，村里为修路搞募捐时，我这个教书匠只捐了三百元，想来有些汗颜。
作者马一舜系小河口镇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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