腔调约你看个球!

四年一次的世界杯又要开始了。前几天，学生趁着这个热点话题和我聊起他喜爱的球星。因为恰好也是我最熟悉的那两位，于是我对他提出的相关问题还算应对自如。闲聊之后，尽管他闷不作声，但我还是察觉到他对眼前的这位女老师喜欢足球这个事实感到欣慰。

当年我所就读的小学曾以足球教育闻名全市；而我所在的班级更是被称为“足球特长班”。那时候班上超过半数的男孩子都爱踢球，又有十几个孩子被选进校队进行专门的训练。因为校内外比赛多，我们也就经常被安排观战。从那时候起，我好像就对“看球”这件事慢慢有了兴趣。不过小时候只把球赛当作游戏看，场上激烈的比赛在观战的孩子眼里和动画片的存在具有完全相同的意义----那只小小的皮球始终是视线的中心，如同孩子总爱盯着动画片里那个最让人讨厌的“小怪兽”或者某个最善解人意的“小精灵”；要是进了球，就像动画片的最后突然发了一个“彩蛋”，会惹得全场沸腾。对那时的我来说，进球就是游戏的唯一高潮，其余时间都是为了等待这个高潮而不得已付出的“劳动”。如果支持的队伍输了球，沮丧也只是因为觉得冤枉花了时间，白白劳动了将近两小时。

然而，对于游戏的参与者、踢球的孩子们来说，失落是因为荣誉的缺失。记得那时候，班里的男孩子要是输了比赛，回到看台时都是面无表情、默不作声的，擦汗的毛巾皱巴巴地耷拉在脖子上，手里的矿泉水被他们高举过头、淋过全身；原本在场上看上去矫健而卓越的身体像突然瘪了的气球挂在宽宽大大的球服里；磕磕绊绊多年的两条腿骤然间也显得颤颤巍巍，完全不似在场上那样健硕。失利的男孩们不会和任何一个人交流，眼睛也有意无意地逃避着注视他们的目光；他们只会走到看台的最后一层台阶坐下，埋着头偷偷地哭。这时候，热心的女孩子总会前去递纸巾、说笑话，直到他们慢慢把头抬起来，回望着自己的“战场”。而和我一样不善鼓励和安慰别人的孩子，就只能老实地留在原地，只觉得是看了一出没有彩蛋的情景剧，心里的波澜其实并不强烈。

我曾经以为班里的男孩子们之所以会难过，是因为毕竟还是孩子。后来我终于明白，这是足球这个“游戏”、或者说是一切充满着竞技隐喻的“游戏”会带来的必然结果---无论参与者是年幼无知、争强好胜的孩童，还是历经沧桑、无畏得失的成年人。记忆里男孩子们失利后的表情被复制在之后我看的每一场比赛，不同的是，当同样的表情出现在成年球员的脸上，此时的我却很难不为他们的悲伤而悲伤，因为这不是因年幼而无法承受失败，而是因为他们真的为此深感遗憾。

这是一个天才们总是不断地被塑造成神话、而神话又在不断破灭的时代，在崇拜者心里，球员是王者和英雄，但崇拜者们却始终没有做好准备去接受“其实，这或许只是你们的幻觉”这个事实。正因如此，球员的悲伤似乎更多来自于无法成就球迷心中那个“完美的自己”。让人觉得讽刺的是，电视转播又再次放大了这个本可以自生自灭的幻觉，让一个原本真诚的悲伤变成了一个有着表演嫌疑的把戏---当一个伟大的球员在镜头前痛哭，这不仅是一个失败者在表达遗憾，更是一个神话在表演自己的坍塌；过不了二十四小时，他的一场痛哭将会成为各大报刊、网站的体育版头条新闻，也会被做成表情包出现在社交平台上。在大众狂欢的时代，悲伤已然不再是一个人的悲伤，，并会在最后都落入被戏谑和调侃的俗套。

但我认为，这也是如今看球的乐趣之一：看竞技过程中球星们漂亮的“脚上生花”、将球玩得团团转，这是球迷表达“忠诚”的时间；看胜利后的“叠罗汉”、失败后“王者的眼泪”更像是球迷表达“与你同在”的时刻。我也是这样的球迷，每次直播总会看完赛后花絮和采访才会踏实地关掉电视，收拾好之前因为紧张或者激动而被我扔得满地的沙发靠垫。

又一个四年。每到这个时间节点，我都会不自觉地提问自己：上一届世界杯的时候，我多少岁？我在做什么？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人们总是习惯以时间来记录和整理自己的生活，而世界杯就像给每一个人的固定周期，提醒我们接下去需要作出一些改变---就像球员更新换代那样。

回想起小时候看球的心情，我突然明白，逝去的不仅仅是时代和那个时代的球员，随之而去的还有每个时代观看足球的方式。独自的悲伤也好，或是集体的狂欢也罢；把它当作表演也好，或是把它当作游戏也罢，世界杯既然来了，就约着看球吧！难道你宁愿每年的夏天都如出一辙？！